从邓玉函(Johann Schreck,德国传教士,精通医学和机械)学习《远西奇器图说》,可曾想过,那些奇器图样,彼国是人人可学、匠匠可造吗?”
孙元化一愣,思索道:“邓教士说,在其国,此类技艺,亦需师傅传授,非轻易可得。”
“那他们为何愿倾囊相授于我朝?”
“这……邓教士言,为显上帝仁爱,助我朝富强。”
徐光启苦笑:“上帝仁爱,或许是真。但国之强弱,关乎生死。若我将《火龙经》中最精要的‘火药秘方’、‘火箭百解’也倾囊译成拉丁文,托你寄往罗马,言此为‘彰显华夏仁爱,助泰西富强’,你以为如何?”
孙元化脸色变了,他听懂了老师的弦外之音。
“老师是担心……西人有所保留,甚或……另有所图?”
徐光启没有直接回答。他走回书桌,将两封信并排放在一起。
“元化,治学需诚,交友需信。但治国……需智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我仍信利先生、龙先生等,乃有道之士。然其背后之教会、之国家,所求为何?知识传播之背后,是否有力量在引导方向?我等不可不察。”
他拿起笔,在给弟子的回信草稿上,加了一段:
“……械艺之事,关乎国本。凡与西人交涉图样、技法,需详录其源流细节,与我朝旧籍比对。可许其观摩,慎勿令其誊录、携走原件。彼若索求甚切,则以‘祖制秘传,不宜外泄’婉拒。切记,此非不信友邦,实为防微杜渐,护我文明薪火。”
写罢,他搁下笔,仿佛用尽了力气。
“老师……”孙元化欲言又止。
“我知道,这看起来有些……小气,有些多疑。”徐光启疲惫地摆摆手,“但元化啊,你看看这天下。北有建虏(后金)虎视,西有流寇猖獗,海疆亦不靖。我等所学所造,是拿来保种存国的利器。利器之柄,岂可轻易假手于人?即便对方今日是友,焉知明日如何?”
他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,喃喃自语,又像是在问已故的利玛窦:
“利先生,你说知识无疆界。可若这知识的流动,终将武装起觊觎我土地的敌人,我今日之传授,岂不是为明日之屠杀递刀?这……真是上帝所欲见的‘仁爱’吗?”
寒风呼啸,无人应答。
只有书房内的炭火,噼啪一声,爆出几点火星,旋即暗淡下去。
徐光启知道,他个人的警觉,在时代的大潮面前,可能微弱如萤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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