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五日,农历小年。武陵山的雪停了,但化雪时的寒气比下雪时更刺骨,车间房檐挂下两尺长的冰凌,在晨光里闪着剔透的冷光。而三号车间门前,比冰凌更冷的是那台刚从上海港运抵的德国磨床——德马克公司1982年产的精密数控磨床,型号DG-300,通体机床灰的漆面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峻光泽。
机器是昨天深夜运到的。两台解放卡车,十二个木箱,最大的那个装主轴箱的木箱要四个壮汉才能勉强挪动。德国克劳斯公司派来的安装指导工程师叫施密特,四十多岁,秃顶,戴一副玳瑁框眼镜,说话时习惯性推镜框,每天早晨准时七点出现在车间门口,手里永远拿着那个黑色硬壳笔记本。
“温度。”施密特进车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这个词,今天也不例外,“DG-300要求的环境温度是20±0.5摄氏度。你们现在——”他看了眼墙上的温度计,“16度。不行。”
“暖气已经开到最大了。”陈德海搓着手,呼出的气在面前凝成白雾,“车间太大,老式暖气片升温慢。”
施密特摇头,在笔记本上记录:“环境温度不达标,设备不能通电。这是第一原则。”
王有才蹲在新磨床旁边,用手掌贴着机床底座——冷得像冰。他抬头看施密特:“能不能先通低压电,让机器自己热身?机床运转起来,内部发热,也能帮助升温。”
“理论上可以。”施密特推了推眼镜,“但需要修改启动程序,绕过温度自检。这不符合操作规范。”
“规范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王有才站起来,“您把程序调出来,我看看能不能改。”
这话让施密特愣住了。在他的经验里,中国工人应该是听从指令、按部就班的。但眼前这个老工人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手上全是老茧,却说要“改德国设备的程序”。
“您……懂数控编程?”施密特问得谨慎。
“不懂。”王有才实话实说,“但我懂机器。机器跟人一样,天冷了要活动筋骨,不然关节是僵的。”
施密特犹豫了几秒,最终打开了控制柜。DG-300的数控系统是西门子最新款的SINUMERIK 810,蓝色屏幕,绿色字符,全是德文菜单。他调出启动自检程序,密密麻麻的代码滚动。
王有才凑过去看。他一个德文字母都不认识,但他认识数字,认识那些温度、压力、流量的参数设定值。“这里,”他指着其中一行,“温度下限设定是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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