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赵士锦《浙江海防巡查录》的完整扫描与初步编目工作,在开启后的第三天基本完成。共计八十七页手稿,另附十一张简图。内容涵盖了崇祯十五年至十六年初,赵士锦巡视浙江宁波、定海、观海、昌国等卫所的详细记录,以及他与当地官员、将领、匠户、老兵的访谈。
文献处理组的郑老师带着陈思源和方雨,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十多个小时。他们将扫描图像逐页放大,录入初步的提要,并标注出关键信息和疑点。
“看这里,”郑老师指着一页记录,声音沙哑而兴奋,“崇祯十五年十月,赵士锦在定海卫查阅旧档,发现一份‘嘉靖三十八年造舰图样’,船型、帆索、水密隔舱的设计,比当时卫所正在使用的战船先进得多。他问为何不沿用改进,卫指挥使答:‘此乃前朝旧制,不合本朝法度,且匠役已不识此技。’”
“技术断代,不是自然发生的,是被制度性拒绝的。”陈思源低声说。
“再看这里,”方雨翻到另一页,“他记录了一个叫周铁手的匠户的抱怨:‘万历年间,闽省匠人造迅雷铳,可连发五矢,精妙无比。然工部以“靡费过甚、操演复杂”为由,不予采纳。后匠人流散,此技遂绝。’”
一页页翻过,一个清晰的图景逐渐浮现:明末的军事和技术体系,并非缺乏先进种子,而是在官僚系统的僵化、腐败和短视中,将这些种子逐一扼杀。与此同时,民间却保留着更强的技术活力,但这种活力无法被吸纳进国家体系,反而受到压制。
“最重要的发现在这里。”郑老师调出最后几页的扫描件。
这不是巡查记录,而是赵士锦在崇祯十六年腊月——也就是他完成巡查后,北京城破前夜——写下的一篇类似后记的文字。字迹比之前潦草,透着深深的疲惫与绝望:
“……遍历浙海,所见所闻,触目惊心。船朽铳锈,兵疲将庸,库廪空虚,匠户流亡。此非天灾,实乃人祸。朝廷党争日炽,政令不出都门;官府贪墨成风,帑银尽入私囊;卫所空额过半,战船十不存一。如此局面,纵无流寇东虏,社稷岂能久安?
“尤可痛者,非不知弊,乃知弊而不能革。余屡上书言事,皆石沉大海。偶有回音,不过‘知道了’三字。同僚劝曰:‘大厦将倾,非一木可支。何必自寻烦恼?’然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岂能坐视?
“今录此册,非为邀功,亦非诿过。唯愿后世读史者,知明朝之亡,非亡于流寇,非亡于东虏,乃亡于吏治之腐、制度之僵、人心之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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